深度|锂价“过山车”后的定价博弈
2023世界动力电池大会,今年没有了“谁为谁打工”的热搜,也没有指责锂价“暴涨”的冲突。
宁德时代董事长曾毓群吟诵宋代诗人徐瑞的一句诗:“山川绝胜宜宾客,兄弟相望惬素心”,以表达新能源产业链合作共赢的期待。
共赢的基础需要共识的形成。但自2020年下半年至今,锂价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大周期。从4万元/吨价格到60万元/吨,再从60万元/吨到15万元/吨,现在从15万元/吨到30万元/吨……剧烈波动的价格引来人潮鼎沸,但也引发了观点的分歧。
(资料图)
多方激烈博弈之下,锂究竟该如何定价?这背后或许是成本决定论和需求决定论的持久逻辑之辩。
暗流微澜的争执分歧
6月9日上午,四川宜宾,2023世界动力电池大会开幕大会现场,宁德时代(300750.SZ,股价213.1元,市值9368.5亿元)董事长曾毓群坐在第一排。他的左手边坐着欧洲电池联盟负责人托雷·塞克尼斯,右手边是中国建材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周育先。仪式开始前,曾毓群与周育先喃喃细语,双方面露微笑,看上去都很放松。
相比2022世界动力电池大会,今年大会现场的冲突性和“火药味”少了很多。去年开幕大会上,曾毓群寥寥几句锂价的炒作与暴涨,迅速登上各大资讯平台的头条。而广汽集团董事长曾庆洪抛出“谁为谁打工”的灵魂金句,火遍全网。
今年,曾毓群压根没谈锂价,从头到尾在讲产业链的“共赢”、“科技平权”使命。他甚至罕见地吟诗两句:“山川绝胜宜宾客,兄弟相望惬素心”,用以表达新能源产业链“盛于共赢”的看法。
从“谁为谁打工”到“盛于共赢”,北京安泰科信息公司总工程师徐爱东形容今年的行业会“多了平和”。
情绪变化事出有因,以锂为主的材料链条在今年处于“火”到“冰”的切换。这一周有更多关于动力电池是否产能过剩的声音。长安汽车(000625.SZ,股价12.21元,市值1211.45亿元)董事长朱华荣公开表示,预计到2025年,中国需要的动力电池产能为1000GWh~1200GWh,目前行业产能规划已经达到4800GWh。中国第一汽车集团有限公司总经理邱现东算了一笔账。据不完全统计,2022年至今,50多家企业对外公布产能规划超过2500GWh。“如果这些电池产能真正实现,应该说也有产能过剩的风险。按照3000GWh的电池产能推算,我们的装车量应该达到4000万辆。”
湖面看似平静,浪却起于暗流的微澜之间。万亿市值、千亿市值的大咖握手,其余“卷”至极致的个体们,有的在擦枪走火边缘试探,有的吐露“真性情”,有的掏出鲁迅典故,讽刺同行。
广汽集团(601238.SH,股价10.45元,市值1095.57亿元)董事长曾庆洪表示:“价格战打来打去,想找死的企业就早点降价。”广汽埃安副总经理席忠民说:“过去我们认为是在为电池厂打工,现在终于搞明白了。我们是在给材料厂打工。它们还想让我们打长工。”
长安汽车(000625.SZ,股价12.21元,市值1211.45亿元)总裁王俊吐槽:“我们有一个不太完整的数据,2022年,从整体来看,离用户端越远其实利润越高,最远端的利润居然突破了300%。”
多氟多(002407.SZ,股价19.53元,市值209.21亿元)董事长李世江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各个企业的利润分配中让大家相对有钱赚。并且,大家都腾出更大精力支持企业社会发展时,这是一种良性的状态。目前(产业链)‘贫富不均’,有些富的人拿走了太多利润,有些利润被压缩,有些在苦苦挣扎着。”
天原股份(002386.SZ,股价6.6元,市值67亿元)副总裁、宜宾锂宝新材料公司董事长王政强向记者表示:“锂涨价有很多炒作,两年从4万涨到60万,哪里有工业品两年涨了十多倍?”
成本决定论的“合理”定价
商业行为本身就充满冲突与博弈,约束条件变化,议价能力恰似天平随砝码重量倾斜。
2020年下半年到现在,锂价从4万元/吨涨至最高60万元/吨,又从60万元/吨跌至15万元/吨,再从15万元/吨涨至30万元/吨。觅价过程在剧烈波动,这反映价格机制的高度不稳定。
自2020年下半年以来剧烈波动的锂价。 图片来源:Wind
一个要求共赢的新能源产业链,利润分配的博弈诉求要达成共识。这一共识的关键是动力电池最核心的锂元素,价格应该是多少?
孚能科技(688567.SH,股价22.34元,市值272.03亿元)董事长王瑀认为是“不应该超过10万(元)/吨”。中科院院士欧阳明高认为考虑到电池回收,锂价应该在“10万元到20万元之间”。欣旺达动力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高级副总裁代志华告诉记者:“10万(元)/吨到15万(元)/吨是正常的。”天赐材料董事长徐金富认为“任何时间段,锂价不应该低于25万元/吨。”
价格认知的核心分歧归结于锂价应由成本定价还是需求定价,代入一个经济学经典案例会更为形象。成本决定论一派看来,假设一瓶矿泉水的开采成本为一元,它的合理利润率是否应该在20%?
“因为在正常的情况下,从盐湖到锂辉石,成本都是在3万块钱/吨到8万块钱/吨左右。卖到了60万元/吨,全世界的资本都会进入这个市场,进行锂盐供应。最终结果达到平衡,然后供过于求,发生价格战,最终可能再回到5万块钱。但我认为这种水平也是不合理的。因为在这种情况下,锂盐不能赚钱,碳酸锂企业要开始亏钱。”王瑀提出锂价应10万元/吨的依据是去年公司产品大部分锂盐来自贫矿,成本在10万元~25万元/吨。一旦进入理性阶段,10万块钱应该是一个合理区间。
欧阳明高的理解在于,锂价的合理区间要考虑开采成本,另一个是要考虑材料回收,“如果把锂价定得太低,回收就没有意义,大家就不回收了。”
开采成本之上约定一个利润率,成本定价是不允许价格大幅超出行业平均回报的。
“锂在地球的储量足够丰富,矿业做矿的事,我们做电池的事,没有必要去掺和。”宁德时代首席科学家吴凯对锂价的波动有一种感受——价格和价值还不见得是一件事。锂价的大起大落是对行业有害,宁德时代希望它不要大起大落,于是布局了上游锂矿。如果价格是王瑀认定的合理范围,宁德时代就会以采购为主。如果出现大的波动,就加大自主供给量,掌握主动。
“不管是盐湖提理,还是采矿的技术,一定是越来越环保,成本越来越低,技术越来越先进。”欣旺达动力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高级副总裁代志华告诉记者,锂矿开采的客观成本决定不应该有这么高的利润,6、7万(元)/吨的开采成本给予一个30%~40%的利润率,锂价在10万(元)/吨已经“可以了”。毕竟锂价的历史周期上曾上演过此情此景,在2020年之前的低位,锂价只有6、7万元/吨,现在锂价开采技术更先进,成本越低,矿本身的价格不应该这么贵。
但固定利润率的成本定价很难适应价格大幅度波动的市场。宜宾天原锂电新材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刘涛告诉记者,锂价格大幅波动的状况下,企业以产定销(产量决定销量)的模式有可能一笔产品赚钱,另一笔产品有可能亏钱,不稳定状态难以释放产能。
两种争论的激烈博弈
需求定价一派看来,假设一瓶矿泉水的开采成本为一元,但如果它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销售,合理利润率是否又应该在20%?
“长远来看,全球的所有锂资源,我们认为并不短缺。”赣锋锂业(002460.SZ,股价63.21元,市值1275.04亿元)总裁王晓申重申了锂资源不缺的前提——每年新勘探的资源量与储量足够满足行业长远发展。基于此种前提的价格暴涨原因是上游资源项目的开发周期和下游的扩张的周期不匹配。这种不匹配在于国内的锂电池的建设周期大概最快是9个月,但上游项目平均下来是5~8年。所以当下游快速增长的时候,上游很难在短期内做出快速的反应,然后造成价格波动。
天原股份(002386.SZ,股价6.6元,市值67亿元)副总裁、宜宾锂宝新材料公司董事长王政强告诉记者,开矿的时间要比电池厂的时间慢一点,一般新建电池厂需要一年,矿的开发要3年甚至更长时间。
徐金富用了更学理化的词汇“交易曲线”,“这个世界永远只有前面几家挣钱,后面陪读……你价格涨得越高,市场越小,总有人活着的。”需求决定论认为市场缺货,进去的人再多也没有多多少原材料供给。
需求决定论的前提是市场阶段性的供给不足。王瑀“深受其害”:“去年难受,难受到锂盐厂根本拿不到货。我们和下游客户签订5~10年的长期合作,有价格联动机制。但是这个变化远远超越了联动机制所能承受的变化。”
但一种观点认为锂资源作为一种大宗商品,也承受周期之苦。锂价是用“暴涨”的利润去填补“暴跌”的利润。李世江用了一句类似黑格尔哲学的名言来回应这一种说法:“它存在,但这只能是一种理由。”
价格的变化毋宁说是成本决定论和需求决定论两种派别在前所未有的新能源周期里的激烈博弈,这构成贯穿于这两年的主要矛盾。
赣锋锂业总裁王晓申有一个判断,未来几年,锂产品供给将能够满足需求的快速增长,但供给释放存在一定不确定性,且需求的多元化将带来供应差异化,因此供需平衡可能出现结构差异,或者出现周期变化。
这一判断推演了未来双方激烈博弈的某种不确定性,产业链的“共赢”程度取决于不确定性后的共识。
锂盐下跌至上游的成本线,国轩高科(002074.SZ,股价25.75元,市值458.06亿元)首席科学家朱星宝向记者描述,国轩高科这样的企业,会有资源储备,如果锂价真的到10万元/吨,有些矿就会封住不动。
锂盐上涨至下游的成本线,一位全球动力电池出货量排名前三的不愿具名董事长助理宋淼(化名)告诉记者,适当采取手段管控资源价格。尽管锂盐溢价程度最高的锂精矿高度依赖国外进口,但他将其类比铁矿石,“我们是全球最大钢铁冶炼的国家,矿石进口依存度比较高。当严重影响我们的利益时,国家也进行了调节。对于锂电池来说是非常大的一个产业,进口价格高的利润分配对中国产业链不利,应该是要进行适当调节,但适当调节不是说完全去固定一个价格。”
共识的弥合需要一个过程,从谈话中能感觉到一个分工环节存在“自己”的立场。宋淼认为如果锂矿资源掌握在电池企业,它们会想着平衡。但在上游手里,“就想着怎么去涨价。”
这一轮锂价的周期令王瑀这些锂电池行业的人始料未及,他说:“我们需要一个深入的思考,因为这种现象之前也出现过,2017年我们出现过有色金属大规模涨价。今天,三元材料的主材料再回到10倍涨幅,我们会毫不犹豫地用无钴材料。”
但是,钠、氢燃料等其他技术路线有对锂足够高的替代弹性吗?
锂的后半场——供应链竞争
无论何种定价方式,锂的叙事逻辑是对动力电池供应链稳定诉求。这不只发生在中国,也在欧盟、日本、美国、韩国。
曾毓群将万亿动力电池产业链的赛道放置于更宏大的视角——承载着“双碳”战略重要使命的动力电池,正成为世界新旧动能转换、汽车消费复苏的顶梁柱。
这是国与国之间的锂电供应链竞争。
在央视《对话》栏目中,参会嘉宾提到,中国对(动力电池)产业化计划与落地计划,以及电动汽车的实施(推广),让所有的尤其欧洲看到了实现“双碳”的这样一个路径。使他们下定了决心,并且采取了更加激进的措施。
这种措施就包含打造新能源本土产业链,据科技部高技术研究发展中心技术总师史冬梅的解读,欧盟的先进电池发展战略规划提出电池应用、制造与材料、原材料循环经济、经济优势四方面未来十年关键绩效指标。重视电池和材料制造的低碳技术,制定电池全生命周期碳足迹。
宁德时代董事长助理孟祥峰点出欧盟等国产业计划的关键——上游关键材料的供给保障,降低对外依赖,确定战略原材料(锂、钴、镍、石墨)。在英欧自贸协议的电池本地化条件中,本地价值占比大于60%。
供应链竞争不是一家企业的事,中国电池工业协会理事长刘宝生视作“一个激烈的竞争,不确定性很大”。
王瑀说:“2026年就是个分水岭,因为从2026年开始,北美、欧洲本地化就进入到日程。那么这个要求的电池必须由本地化来生产,那么作为中国厂商来说,如何完成相当于市场的国际化,这个很重要。”诺德股份(600110.SH,股价6.83元,市值119.27亿元)董事长陈立志的看法是多因素驱动动力电池构建安全、韧性、绿色供应链生态。
新的约束条件发生变化,供应链竞争也意味着中国企业不得不“出海”。
对此,李世江说:“面对外国的一些做法,我们中国人最根本是挺直腰杆,把自己做得更加强大。”
(文章来源:每日经济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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